“师弟,项目组是收集有很多黄桷坪的资料,我们也随时可以跟黄桷坪街道和九龙半岛的人联系,让他们提供更多更详尽的资料。不过师弟想要真正了解黄桷坪,我建议师弟项目期间吃住都在工作室,每天都出去晃悠,尽量走遍黄桷坪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听到叶韶北提出的困难之后,颜江行笑了。
“仅仅走走看看,只能流于表面,没法了解多少吧?”叶韶北一脸的困惑。
“师弟,你对化龙村了解么?”颜江行不答反问道。
“我当然了解化龙村啊,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在那生活了十几年,估计除了美院之外,我最了解的便是化龙村了。”叶韶北脱口而出道。
“那你有看过化龙村的村志,或者有关化龙村的资料么?”
“我……”
叶韶北被颜江行问住了。
是啊,化龙村几乎没有村志,也没有多少文字资料,自己为什么会对化龙村那么了解?
看着一脸微笑注视自己的颜江行,叶韶北突然间觉得这个师兄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师弟,虽然说你也是美院的学生,不过我敢打赌,你对黄桷坪的了解,应该是仅仅限于梯坎豆花、胡记蹄花汤、蔡大嫂餐馆、交通茶馆和奇干锅等几家网红店吧?”颜江行满脸促狭地问道。
叶韶北闻言老脸一红,因为颜江行说得一点都没错,读大学时的他就是一个吃货,除了偶尔去交通茶馆坐着发呆,感受里面的市井气息,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同学们吃吃吃。
“师弟,你知道梯坎豆花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人流量么?”颜江行继续问道。
“不是因为他们的豆花好吃么?”叶韶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话说完,他便知道自己多半回答错了。
不出叶韶北意料的,颜江行听到他的回答后笑了。
“师弟,梯坎豆花的豆花的确好吃,因为他们每天凌晨四点多便起床,开始用石磨磨豆腐,点卤熬浆,每一个步骤毫不含糊。”
“但是,他们好吃的不仅仅是豆花,他们的油辣椒,也是他们在店门外石锤起落,手工舂上好几个小时弄出来的,另他们还要将十几种佐料跟油辣椒反复翻炒,最后才汇聚成一小碗豆花蘸料。”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不,梯坎豆花饭的精髓是它们的米饭,现在很多餐馆的饭都是电饭煲煮出来的,虽然能吃,但是也只能吃饱罢了,梯坎豆花的饭是甑子蒸出来的沥米饭,粒粒分明有嚼劲。”
“你想象一下,将嫩嫩的豆花用筷子夹一块,放进蘸料碗里打个滚儿拌上调料,再跟甑子饭搅拌一下,一起刨入嘴中,香不香?”
听到颜江行绘声绘色地描述梯坎豆花中的种种食材,叶韶北不由自主地点头,甚至喉结也涌动了一下。
“师兄,你怎么对梯坎豆花这么了解?”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叶韶北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是黄桷坪街道长大的啊,我对黄桷坪的了解,可不比你对化龙村的了解少,我用脚步反复丈量过黄桷坪的每一寸土地,我亲眼目睹过很多黄桷坪的人和事,我见证了黄桷坪如何从荒野之地发展为现在的艺术圣地……”
说这番话时,颜江行的双眼中绽放出夺目的光芒,脸上神色一片虔诚,仿佛在诵读世上最美的诗歌,让叶韶北为之动容。
“师弟,我今天恰好没事,就陪你逛一下黄桷坪,以后就需要你自己慢慢感受黄桷坪的烟火味了,如何?”叶韶北听得出神时,颜江行突兀出声道。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叶韶北闻言喜出望外,连忙点头。
听了颜江行一番话之后,叶韶北便失去了通过查阅资料了解黄桷坪的兴致,而是想通过实地考察,深入了解和融入黄桷坪,他正发愁找不到熟知黄桷坪历史的本地人,颜江行主动提出邀请,叶韶北自然求之不得。
在颜江行的带领下,两个人沿着由“黄漂”艺术家精心装饰的涂鸦街缓缓而下,看着黄桷坪街道外墙面那丰富的、色彩灵动的画面,听着颜江行讲述黄桷坪的往事,叶韶北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黄桷坪街道。
“我家是解放战争前夕从沙坪坝磁器口辗转漂泊到黄桷坪的,那时的黄桷坪街市北起新市场,南至五龙庙长江边,几公里路全是土路,雨天稀泥滑溜,晴天尘土飞扬,直到杨家坪空压厂造坦克铺建水泥路,恶劣的状况才有所改观。”
“黄桷坪街市的东北面,紧靠着滔滔长江有一个九龙坡火车南站,是成渝铁路的重要起点,这个火车站建国前是一个飞机场,当时中共领袖毛泽东曾为难受命赴约与国民党党首蒋介石在陪都‘重庆谈判’,与国民党签订了‘双十协议’,毛泽东是1945年8月28日从延安乘飞机落地重庆九龙坡机场,历经43天,10月11日又从九龙坡机场飞回延安的。”
“黄桷坪还有一处神秘的、鲜为人知的地方——蒋介石的行宫。我也是听老人讲的,应该是老蒋常在此处落脚休息,就在现今的九渡口河边,那时是一个叫“游长岗”的水码头,河滩上有木船停靠上下货,也有不少人在此等候河船,蒋介石有时也去江南公干,便选择了河畔一栋四开间的灰砖房为驿站,在此侯船过江。”
“这个地方不仅仅傍着伪政府的铁路、飞机场、码头、西南美专校,解放后建设的五零七发电厂、电力校、港务局码头、搬运装卸公司等企业也集中在这里,让黄桷坪街市日益繁荣,没有这些国企,黄桷坪永远只是九龙半岛上的一条破街。”
“小时候,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当傍晚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下江人手挎油亮腰形竹篼,竹篼一头亮着一盏油灯,篼内鸡鸭鹅卤肉香气格外诱人流涎,‘五香豆腐干,五香豆腐干,喷喷香——喷喷香——’吆喝声随着灯光人影,一会就消失在街的尽头。”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家‘建新照相馆’以前为‘红星照相馆’,老板姓张,照相俢相洗印是行家里手,旁边的这家理发店,以前是一个中药铺,之前中药铺的老板也是姓张,我喊他张三伯,张三伯现在加入了黄桷坪联合诊所,你以后想了解黄桷坪的故事,也可以找他闲聊。”
……
颜江行一路走,一路说,根本不在意叶韶北有没有认真听,有没有记在心上,叶韶北询问时,他会仔细解释,叶韶北不询问,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寻常巷陌,普通百姓,到了颜江行的嘴中,瞬间变得生动形象,藏龙卧虎。
老街旧事,娓娓道来,叶韶北听到的不再是故事,而是回忆,是乡愁,充满了烟火味。
颜江行脚力极好,走了整整三个小时,也不见他休息,直到听到背后叶韶北的气喘吁吁声,看到叶韶北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才愕然停住脚步,打趣道:“师弟,年轻人要多锻炼身体啊!”
“从明天开始,我一定努力锻炼身体,向师兄学习。”看到颜江行气定神闲的样子,连大气都不喘一口,叶韶北佩服道。
“耍坝上有一群老大爷和老太太每天天不亮便在那耍太极,你可以每天早上跟他们练练。”颜江行点了点头,提醒了叶韶北一句,然后抬腿走进了交通茶馆,“我们进去喝一杯茶歇息,顺便听一段评书。”
“好的,师兄。”叶韶北早就想休息了,听到颜江行的话,他连忙答应。
“幺妹,老规矩,沱茶两碗。”颜江行招呼了一嗓子后,询问叶韶北道:“师弟,你懂茶么?”
看到叶韶北摇头,颜江行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有一件事情我得跟你和你大舅道歉,我们之前给化龙村村委会发的化龙村水库水质和环境调研报告,里面提及的水质和环境问题,纯属子虚乌有的事情,还请你跟你大舅说一声。”
“啊?!”叶韶北来主城区之前,还想着跟颜江行询问这件事情,只是一忙就给搞忘了,没想到颜江行自己提了出来,而且真相是如此的荒谬。
“师兄是知道化龙村水库被人截胡后,想弄那么一份报告,让租赁方主动解约么?”叶韶北将自己的揣测说了出来。
“或许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认为,但是这并非真相。事情的真相是,市里面在酝酿一份红头文件,禁止一级水源水质养鱼、捕鱼和露营,我也是从化龙村回来才知道的。”颜江行摇了摇头,坦言道。
“啊,那师兄为什么不直接跟村委会说出真相,而要弄出那么一份报告?”叶韶北百思不得其解道。
“师弟,这份文件只是在酝酿之中,是否会出来是未知数,我提前说出来不仅仅有泄密之嫌,而且你觉得会有多少人相信?我弄出那么一份调研报告算是提醒,至于是否能够引起其他人的警觉,就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了。”看到茶芽被开水冲泡开,颜江行轻轻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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