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半,G公司餐厅。
越铭将碗筷摆放好,两人刚刚准备吃饭,突然砰的一声,一个东西砸在了桌子上。
余暖气喘吁吁地将一个保温桶放在两人中间。
把桌子上的水一喝而尽,又把气喘匀了,余暖才说道,“我想了一下,你说的应该不是某个东西,应该是某种特征,冬天里没有,但是夏天有,秋天偶尔会有,应该是热这种特征吧,没错吧?”
又是那种眼神明亮的样子,仿佛在等待某人的夸奖。
安若城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心里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慢慢地坍塌了一块。
就像初春慢慢融化的积雪,温柔地,缓慢地,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被那抹灿烂的阳光悄悄地俘虏了。
其实,安若城不过是为了打发她,想让她知难而退,确切地说,是让她的那个杂志社知难而退。所以胡乱说了那句话,谁会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去为一个陌生人买午餐呢?
傻子才会看不出来,这只是一场捉弄而已。
但如今,看着眼前的“傻子”,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没想到她会真的回来,还带着这莫名其妙的理论。
他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有些哭笑不得。
好像被挑起了胜负欲,安若城突然有了一种想法,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放弃,什么时候会放弃,怎么才会放弃?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安若城换着花样,变本加厉地开始指使余暖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事情。
譬如,给他的狗上课,将他办公里的仙人掌的刺拔掉,把他花园里的蚯蚓捉走,处理他车上脚垫的碎屑,帮他收集99年的老报纸,帮他挡掉突如其来的桃花运……
一个星期,余暖却觉得像过了一年那么久,因为感觉自己真的做了好多事情。
安若城甚至在陪客户的时候,自己实在喝不下去酒时,会把她喊来,挡酒……
余暖喝醉酒的时候,不闹也不疯,只会呵呵呵地笑,就像中了彩票一样的高兴。
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车座上一直呵呵地笑着,还不停地小声嘟嘟囔囔的余暖,安若城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笑了。
从前不知道,原来哭会传染,笑也总是会传染的。
呵呵呵……呵呵呵……
一路上车里溢满了她的笑声。
“就这么高兴,是不是该让你多挡几次酒……”他自言自语道。
“安若城,我总有一天会搞定你的。”原本在后座的余暖忽然站起身,弯着腰上前在安若城耳边说道。
耳边温软的热气一阵阵传到他的耳中,还带着丝丝清冽的酒气。
安若城按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一哆嗦,微微歪过头去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却不说话了,眼神亮晶晶的,就像黑夜里闪烁的星般,继续呵呵呵地笑着……
一个星期,被玩得团团转的余暖,却没有丝毫怨言,只是默默完成安若城每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甚至有一次凌晨四点被叫起来去买水,因为他家没水,而他口渴了。
那天晚上,廖清然红着眼喊着要去找安若城拼命。
余暖知道廖清然为了她可以跟别人拼命,这种事情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她笑着一把拽住她,开玩笑道,“多少年没打架了,你确定你能打过那个大个子?”
“真没这么欺负人的。”廖清然握住余暖冰凉的手。
余暖笑道,“没关系,还有一天时间了,只要我挨过这一天,安若城就会答应我们的采访,我的工作任务也算完成了。”
廖清然看着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了口,“暖暖,你真的只是为了工作而已吗?”
余暖愣了一瞬,察觉到廖清然有些怀疑的目光,仍然是笑着,只是笑得有几许不自然,“当然,不然呢?”
“这是你要的那家公司的资料。”越铭将资料放到桌子上,便向外走去。
“站住,什么态度?”
越铭回过头,神情严肃,嘴角微垂,小小的表达着他的生气和不满。
自然,他那张脸生气起来,不但没有威慑力,反而越发可爱。
“安总,虽然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你对余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如果不想接受采访,可以直接回绝他们。”
他认识的安若城不是这样的,纵然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性格上有所变化,但他知道安若城内心善良,从来不会去故意为难别人的事情,特别还是对一个女孩子。
可是这次,看着这几天余暖被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越铭在不明所以的同时,也有些心寒。难道说,一个人是真的会变的吗?
“越铭,我告诉过你吧?做人不能太心软,不光是在生意场上。”安若城眼神晦暗不明,但语气却是冰冷无比。
越铭心中纵有万般不满,但还是点点头。
无论如何,这是他崇拜尊敬着的人,也是最照顾自己的像哥哥一样的人。生气,也不过仅仅是生气而已。
其实,有些事情,大多数人在当下只看得到表面,却未必看得到那些深藏在表层下的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就像此刻的越铭,他日后回想起这时候发生的事情,总是会感叹,今日种种,不过是往日种下的果而已。
“安总,最后一天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好好安排一下时间,我好给我们主编汇报一下。”余暖一大早就守在安若城的门前,笑着将安若城吩咐买的早餐递给他。
阳光下,她的发色像是闪耀着可以灼伤人眼球的光泽,眼里满满的都是初见她时的那股子自信。
也不知道她这样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会让人感到堂皇,也会感到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能感受到一种力量,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力量。
“余小姐,现在说这些有点为时过早。这株花,这几天正好是花期,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守护好它,不能日晒,不能雨淋。如果今晚能开花,我自然会让越铭安排采访时间。”安若城抬手指着院子里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说道。
虽然习惯了他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但是,听到这样的话,余暖还是觉得荒唐的想笑。开不开花哪里是人能决定的。
看着有些阴沉的天气,今天百分之八十会下雨。
想要开口质问,想要一走了之,想要骂他无赖流氓大混蛋,想要甩他一个大嘴巴……
但最后,余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蹲下来,拿起旁边的一个防晒网罩在那株花的头上。
安若城临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余暖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果然,晚上的时候,下起了雨。
安若城站在窗前,摇晃着一杯红酒,看着院子里那个小小的影子,蹲在地上,仍然傻傻地用那一小块网子小心翼翼地呵护住那株花。
雨其实并不算很大,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叮叮当当地砸在地上,同时也一颗颗地砸在了安若城的心上。
他,忽然变得烦躁。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傻子吗?单纯得像个孩子一样?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一直是在被他捉弄吗?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一天没怎么吃饭,肚子饿得不行,余暖想,要是晕倒了,她也算真的是为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对淅淅沥沥的雨倒是没有什么知觉。
直到头顶上出现了一把伞,她才神游回来,低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成一缕一缕的,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抬起头看着向穿着睡衣,撑着一把黑伞的安若城。
黑夜里,他的面孔有些模糊不清,但仍然是仿佛裹着一层冰霜般,冷峻清毅。
“还不放弃吗?”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传出他的声音。
余暖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笑了笑,眼神坚定地望着他,“不能放弃。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将来为之奋斗的事业,如果一开始就放弃,那我以后要怎么办?”
果然是头犟牛,但是,这才是她吧,当年那个经历了巨大悲伤却仍昂首阔步的女孩子。
那时候的余暖,虽全身都被雨水淋湿,狼狈不堪,却仿佛身上真的有光芒般,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雨后的夜有种别样的清新。
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安若城将一块浴巾递给余暖,待她擦好头发,又递了一杯热好的姜汤。
人都说,面冷的人心善。其实安若城这人心眼一点都不坏,而且,是一个心很软的人,余暖一开始接触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虽然会孤独,但是只有你站在高处,才不会遭受别人的践踏。”安若城忽然说道。
这是回答她那次在楼顶问他的问题吗?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余暖问道。
安若城却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的工作有多么沉重。但我知道这个社会有时候会让人变得冰冷,麻木,绝望。只是无论如何人都应该充满希望地活下去不是嘛,要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
仰头望向雨后澄澈的黑夜,余暖想,必须要相信啊,否则她这些年要怎么熬过来呢?
“对不起,我不该总是胡言乱语。”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仿佛总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虚话,但这些话,又确实是自己的心里话,甚至连对廖清然都没有说过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安若城转过头来望着余暖说道,“我答应你。”
“啊?”余暖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答应你们的采访。”安若城有些许不耐烦地强调了一遍。
“真的?”余暖激动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跳着原地转了几个圈,安若城刚想让她停下,却发现她忽然自己停住,指着院子里的某处,叫出了声。
“开花了,你看,那个东西,它开花了……”
那个东西……
安若城嘴角一抽,那可是他费尽心思从国外淘回来的有四片叶子的苜蓿。
传说,苜蓿是夏娃从天国伊甸园带到大地上来的,花语是幸福和希望。据说,若能找到有四瓣叶片的苜蓿草,就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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