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册封之后,便得即刻接手后宫各项事务。因蓬莱宫已无主位,杨桃在头一日众人拜见皇后时便发了话让谢嫔搬去少阳宫随敏昭媛住着,恩贵人则往不周宫随定妃住着。
因是新后安排,在座的妃嫔自然皆无异议,只是谢嫔与恩贵人同住蓬莱宫已久,年龄又相仿,乍要二人分离,倒也生出几分不舍来。
这一遭杨桃与在座众人说了不少话,无非是一番自勉与劝谏众人的场面话,大家伙儿原本熟谙在心,只是今次究竟是头回拜见新后,该有的礼节一应不能少,便也都耐心听下去了。
说了一晌,杨桃让宫女给在座众人皆赐了一盏茶,这才与姚贵妃、定妃几个高位闲话起家常来。底下几个年轻的小姑娘见状也纷纷活络起来,两个两个的论起今日新上身的衣裳花色,胭脂质地,簪钗样式,昆仑宫内很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话过一盏茶的功夫,杨桃也就叫各自散了,眼看殿里的人走了七八,她便侧首吩咐月娘去将宫闱局的几位女官带上簿子过来。
候人过来的功夫,杨桃又叫沉香去取自己寻常看的几本书过来,沉香适才领命下去,便见沉星进屋回话∶“殿下,恩贵人在外头求见呢。”
杨桃听见这话颇为讶异∶“不是才叫她们回去么?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沉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便笑道∶“许是心里敬慕您,想好生跟您亲近一番呢。”
这时只见杨桃轻轻一笑∶“就你会说话么?别是落了什么东西才好,叫人领她进来吧。”
恩贵人这头由着沉香引回昆仑殿,甫一见着杨桃,便结结实实行了个跪拜大礼,倒把杨桃唬了一跳,忙笑道∶“快起来,可是落了东西不曾?”
恩贵人依言起身,也对着杨桃笑道∶“妾若在昆仑宫丢东西,岂不是惹殿下平白笑话么。只是方才人多不便说话,这会儿大家伙儿去了,妾私心里想跟您多说几句话,便又觍着脸来叨扰了。”
“宫里的姐妹原都该亲亲热热的才好,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坐下再尝几口新茶罢。”
恩贵人生母乃是皇帝乳母此事乃是众所周知,也正是为着这一层,杨桃平日对待恩贵人也是十分关照,这时只见她示意恩贵人坐下,又有宫女奉上热茶,便是要恩贵人不必拘束的意思了。
恩贵人倒也不推脱,这就稳稳当当坐下了,然而还不等她开口,便听杨桃问道∶“贵人可是为着迁宫的事儿么?”
恩贵人才饮了一口茶,陡然听见杨桃问话,忙又搁下盏子起身回话∶“不是不是,您的意思妾不敢忤逆。并不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杨桃这会儿便有些讶异了,因她平日虽对恩贵人多有照拂,但也没有过多来往,一时也不知恩贵人留下乃是所为何事。
“妾刚入宫时什么也不懂,多亏谢嫔提点照拂,妾便想帮她侍弄花草以报恩德。不想那些花儿竟都蔫蔫的,怎么也养不好,妾以为是花房当值的宫女不用心,拣了不好的糊弄谢嫔,便将她们叫来一顿训斥。”
恩贵人说到这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等那宫女回话,妾才弄明白了,养不好——原是错了时节,少了场春雨。”
杨桃也叫这真性情给愣了一瞬∶“方才孤听着还提心吊胆的,若真是她们当值的不好,便是孤管教不力的罪过,必定是要将她们重重惩办的。”
“其实……”恩贵人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犹豫豫的,因此除却这两个字,便没敢再往下说什么了。
杨桃一向不大喜欢人吞吞吐吐,此时心里虽有几分不悦,却还是和气问道∶“其实?”
恩贵人捧着茶喝着,看着还是十分犹豫的模样,但听杨桃一问,便忙将茶盏搁下了∶“妾觉着……被冤的那位宫女,眉眼间似乎有些像您……”
然而还不等杨桃说话,恩贵人忙又为自己申辩∶“妾之前想去寻她赔礼道歉,但一想她终究只是个宫女,果真向她赔罪了,岂不是有失天家礼仪。何况自那日起,妾便不大能碰见她了。”
杨桃原本面色一僵,听至后头,渐渐和缓了颜色∶“我虽不曾见过她,但听贵人这样一说,便觉着与她很有一些缘分,私心里倒很想见一面,可惜是平日不得空,果真要见着了,合该好好好几句话。”
恩贵人还待要说什么,但此时月娘恰好打帘进来回话,说是宫闱局几位女官都已到宫门口了,杨桃这便转眼一看恩贵人∶“孤这儿有事,也不多留你了。方才那茶你若吃着好,晚些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恩贵人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听这话,心知不便多留,忙一福身,便跟着宫女退下了。
她甫一出去,杨桃便沉下脸来∶“花房的人倒是颇会当差,等用过了午饭,请她们到昆仑来吃茶,只说是我体贴她们平日辛劳——不但花草侍弄的好,连人也调教的很好。”
月娘自然没有不应的,当下便将几位女官引进正殿来,众人一齐处理起近几月的事务来了。
等用过了午饭,杨桃哄下了三个儿女,这才命人去将那名宫女寻来,谁料不多时,便见沉星将人请进来了。
那宫女进来时微微垂着脑袋,眼神却是不住的往殿里的装潢打量,直等到了殿中央,便见她老实的跪下磕头,行了大礼。
杨桃就在帘后的贵妃榻上靠着,膝上盖着一条厚重的毯子,一听请安的话,便懒懒一抬眼皮子∶“你走近来些。”
那宫女膝行几步,便又老实跪好了,垂眼轻声问道∶“殿下大安,可是奴婢哪处做错了么?”
此时杨桃看清了帘外宫女的面容,微微一愣,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毯面,压着疲意问道∶“看着很有些像孤在家中的小妹,倒是亲切极了。你叫什么?在花房里当的什么差?”
“奴婢不敢……”那宫女稍稍抬眼,却不敢直视杨桃,“奴婢在花房给嬷嬷打下手,磨几盏花,也就罢了。奴婢生在那个些年前做旁支同云氏一同抄了家的董门,名为董莺。原——原是要那个的,”只见她手往脖子上一抹,又接着说道,“听说是您给董家讲的话,才得以让奴婢留下这条贱命进宫侍奉各位主子。”
说到这儿,便见她对着杨桃郑重磕了一个头,以示感激。
杨桃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眼中不由涌起一丝怜悯∶“果然是个好模样好脾性的姑娘。快把董姑娘扶起来。莺姐儿,这已是七年前的事儿,难为你还惦记着。看模样,那会儿你也就七八岁的光景吧?”
董莺当然不敢受沉香这一扶,起身后微微点了点头∶“妾虽不曾读过什么书,但时刻记着爹娘教导,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殿下予的是救命之恩,奴婢誓死不敢忘。” 说到这儿,又见她笑道,“若非是定妃娘娘落了对耳环在附近,差奴婢来寻一寻…奴婢实在没想过此生还能有幸见着您。”
“这样么……”杨桃听见定妃二字,意味深长一笑,“外头冷,我叫她们帮着去找吧,你留在这儿陪孤吃几口茶。”
说罢,她又吩咐沉香去将屋里一对和田玉镯取来∶“我看莺姐儿肤色极衬这镯子,快给她带上。孤的东西旁人看着光鲜,究竟都是旧年里的东西了,还请姑娘不要嫌。孤晓得你原也是大门户里出来的姑娘,这样的东西不知从前见过多少,只是经年吃了这些苦,也不知存下了多少体己。我同你有缘——也同昔日的云氏有缘,才想送这镯子以润色姑娘的妆奁。”
“如今姑娘也到了出嫁的年岁,模样又好,寻个正经夫家自然不在话下。到底这么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头,从前不曾知道有这么一个投缘的姑娘,如今既晓得了,就没有放任不管的理。也是看在已故云氏的面上,想给姑娘寻一门好亲事,只是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呢?”
“殿下凡事为奴婢着想,奴婢心里都晓得,也很感激。但奴婢在宫中服侍了这么久,或许……一生就在这了。”董莺一听见“亲事”二字,便忙又跪下,对着杨桃说了这一句。
杨桃也听出这话中的意思,笑意一僵,却仍旧和气道∶“宫中哪个姑娘不盼着早些出去,你这话儿——竟像是在宫里有什么情郎了么?这儿都是自己人,你只管说,孤总能替你做主。”
“没有——殿下,”董莺垂着脑袋,咬唇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声,“奴婢没有。”
“好了,孤知道你们女儿家面皮薄,你既不肯出去,那也罢了。眼下孤也再不肯让你回花房受委屈了,正好孤后院的花草没个能手帮着侍弄。不知姑娘肯不肯留下呢?”
董莺一听这话,眼神一亮,忙磕头道∶“肯的,奴婢心甘情愿!从前是殿下帮奴婢,现在亦是殿下,奴婢的感激之情,竟是无以言表……”
杨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就让沉香随她回花房去取东西了。
待二人出了昆仑宫,杨桃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了,只问沉星一句∶“果真是在宫门外碰着她的么?”
“是,奴婢奉您的意思往花房寻人。谁料才出宫门,便见这位董姑娘在昆仑宫外低头找着什么,上前一问,说是定妃娘娘托她找东西,奴婢见她模样……便就将她领进来了。”
杨桃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也觉着她与孤很相似么?”
沉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实答道∶“容貌是有几分相似,但终究比不得殿下的气度仪态。”
听到这儿,倒是杨桃先冷笑了一声∶“你现看她葳葳蕤蕤的,将来若翻身成了主子,还不知如何呢。”
“那咱们……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沉星觑着杨桃的神色,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然而只见杨桃摆了摆手∶“现还不急,你们好好儿看住她就是了,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再报给孤听。倒是定妃那儿……这么火急火燎地让这丫头到孤跟前点眼,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杨桃说到这儿,便再没有别的话了,沉星也识相地不再言语,只是站在一边陪着杨桃沉思起来,不久后只听杨桃称一声乏了,她便扶着主子起身往寝殿去了。
只等伺候杨桃更衣时,沉星忽又想起一件事来∶“殿下从府上带来的云深姑娘已在耳房安置妥当了,看您是预备让她领份什么差事呢,奴婢也好交代下去。”
“叫她从二等宫女做起吧,往后让她好好跟你们学着,等过两年你跟沉香嫁出去,她也能独当一面了……”
沉星听见这话,脸上臊的通红,只称自己尚小,还要多伺候杨桃几年。杨桃听了,不由想起枉死的云意来,只觉心口一痛,终究只是拍了拍沉星的手,这就放她出去,自己躺下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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