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笙?”千灯从喉咙里挤出这个熟悉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两行清泪划过双颊却不自知。
“龙笙?”地君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本君下凡历劫时的化名似乎确实是叫这个来着,看来你确是千灯无疑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过大,千灯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无从接话。
下凡历劫?化名?什么意思?
地君放下画轴走下台来,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千灯,弯下腰和言细语地劝道:“怎么哭了?前尘往事皆为序章,不必挂心。”
不必挂心,他说不必挂心。他还是那么温柔熨帖,可是看样子他都忘了,忘了初见时金风玉露的一见倾心,忘了年少时不顾身份家世的山盟海誓,忘了南国城墙上剜心泣血的国仇家恨,忘了易国花园里夜以继日的立宵风中,更忘了最后宴席上她那无可奈何却又异常决绝的一刀。
千灯下意识地躲闪开,连声说“不用不用”,怕地君不放心似的抬手拿袖子胡乱擦着脸,使得力气有些大了,脸上都擦出了红印子。
看得出千灯对自己有些抗拒,地君也不强求,回手把手帕收回了袖中,“实际上本君也刚回地府没多久,由于你的情况特殊,更和龙笙有些关系,于是我便托无妨把你带过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样子龙笙死后地君便立即回到了地府,恢复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千灯的情况,恰巧此前一直在旁观察地君历劫始末的无妨尚在人间,于是地君就传信让他把千灯领了过来。
“劳地君挂心,”千灯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仰起头对上地君的目光,“那么我想请问一下,都说我的情况特殊,我的情况到底是特殊到何种地步需要劳烦地君特意传唤呢?”
闻言,地君有一瞬的讶异,他看向千灯身后的无妨,“你没同她讲?”
从千灯进大殿开始就遵守诺言没有说一句话的无妨摊摊手表示你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共事多年,地君是最知道无妨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一点多余的事都不愿意做的个性的人了,也罢,这件事确实由他来讲比较合情合理。
“南国乾光元年,贤妃诞下一女,天精而见同色双星,景云降,五色氤氲,更有鸾凤穿云而来,绕殿啼鸣,帝喜,引以为祥瑞,赐该女封号长灵,宠爱有加。”地君一边在厅中踱着步,一边将这段史书缓缓道来,“这长灵公主想必千灯不陌生吧?”
是啊,千灯就是长灵,长灵就是千灯,还有谁能比千灯更了解长灵公主呢?
“相传长灵公主天纵奇才,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十岁一曲《归云曲》引宫中乐师自叹弗如,十二岁以科考题目撰千字文震惊朝野,是以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只可惜…”
“只可惜十四岁时误入藕花池,头部撞到池底巨石,自此痴痴傻傻,不复往日机敏,”千灯接过地君话头,三言两语将自己的沉痛往事一语带过顺便转移话题,显然不愿意多谈这些前尘往事,“不知地君旧事重提意欲何为呢?”
龙笙是在千灯八岁的时候来的南国,看过她一时无两的光彩,也知道她被迫装疯卖傻背后的辛酸,可是这些地君都不知道。
“景云者,庆云也,同色双星,鸾风和鸣,你身携祥瑞入世,本该一世顺遂、一生长寿,却因一时的冲动强行逆天改命。你阳寿未尽不能入轮回,但原身已死却也不能复生。”
原来她本来不用死的,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报仇,那么她本来不用死的。可是自幼受人欺凌,长大后国破家亡,最爱的人率兵攻打她的国家,这样的一生又怎么算得上是顺遂呢?
有那么一瞬间千灯觉得自己的纠结和眼泪似乎都是笑话,但很快她就释然了,若再活一次她或许不会这么选,但既然选了,也就只能接受。
“那么这种事情地府一般是怎么解决的呢?”
“销魂散魄,沉入奈河,万劫不复。”无妨一字一顿,说出的话却着实吓人。
千灯震惊地看向地君,地君也点点头表示承认,“这是最保险,也是将影响降到最低的做法。”
原本她以为她可以选择结束自己的此生此世,却原来如果她没有按照上天的旨意做出选择,就会结束掉自己的生生世世。
“这,这不合理。”千灯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一想到自己将要被永生永世锁在那阴暗浓稠的奈何下,她就觉得遍体生凉。
无妨把她的无措看在眼里,也看到了她求助的目光,但就像进门前他所说的那样,在地君面前他说不上话,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靠自己,要靠自己,千灯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本君特意叫无妨带你来自然不是为了吓唬你,”地君的一句话又重新点燃了千灯的希望,“你与本君有缘,龙笙属意于你,本君亦不愿如此绝情。如今这里有另一种解决方法,你可愿听上一听?”
事到如今千灯也不可能说不愿意,“此事若能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地君一挥手,另一个女孩在阴兵的带领下出现在了大殿,阴兵拱手行礼后化成一缕烟消失在当场,留下那个女孩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脚步几乎微不可查地朝地君的方向挪动了一步,看来在场几个人里面她唯一比较熟的就是地君了。
“叶上妙。”地君叫她的名字,那个女孩点了点头,怯怯地推了推鼻梁上有些下滑的眼镜。
“她是一个21世纪的高三学生,正处在考取大学的重要阶段,却和父母一起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
地君语气平淡,听不出悲喜,叶上妙却悄悄红了眼眶。
还是个孩子啊,千灯看着她想,虽然她不知道大学和高考是什么,但大概是和科举一样重要的事情吧。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意外失去双亲和生命,真是令人感到悲伤的故事。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以她的身份重生。”
这句话是冲着千灯说的,千灯一愣,以别人的身份重生?
“不用担心,只要你完成叶上妙考上Q大的心愿,这具身体就可以完全属于你了。”
“那要是我没完成呢,我会怎么样?”经历的事情多了,千灯都习惯先考虑最坏的情况。
“其实也不会怎样,”地君无奈地笑笑,“到时间叶上妙也会被送去轮回,你也能获得这幅身体的主导权,只是一个少女的夙愿无法被完成罢了。”
千灯将目光移到叶上妙身上,两个不同故事、同样悲惨的姑娘第一次见面就要面临如此重大的抉择。
一对上目光,叶上妙就三两步冲过来拉住了千灯的袖子,哭着求她:“姐姐,求你了,答应他吧,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上大学啊。”
少女的泪水像是洪水开了闸,随着故事一股脑倾泻给千灯。
原来她是个同学们口中的“书呆子”,整天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家长老师都很担心她,她却不以为意。她在班上没有朋友,书籍课本是她的朋友;没人跟她聊天,她就趁着暮色四沉对着被窝里的小熊悄声交谈;上课是第一个,离校是最后一个,每天只睡5、6个小时她也乐在其中。考上Q大是她从小的梦想,这么多年通过自己的努力她也觉得自己能做到。晚上做梦她都会梦到自己在Q大的校园里学习。马上就是高中最后一年了,一切努力和牺牲都会得到回报,她却出了车祸,与自己的梦想失之交臂,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双亲。
这番话可能比叶上妙高中两年说的话加起来都要多,她一边哭一边说,到后来一个劲抽噎着,身子都一阵阵发抖。
千灯伸手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抬眼和无妨交换了一个眼神,对面那人眼神乱飘,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演绎得活灵活现。
叶上妙好容易恢复了呼吸,挣扎着从千灯怀里抬起头来,开口又是哭腔,“姐姐…”
女人都是水做的,少女也是。千灯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再说这事对她来说没什么坏处,只是有些难度,助人助己,何乐不为。她忙点头,满口答应:“好好好,我答应你。”
此言一出,契约即成,剩下就是地君的事情了。既然他能提出这个办法,也必定是早有准备。
站在地君亲力亲为画了半天的法阵中心,千灯笑着朝留在地府关注她的求学路的叶上妙挥挥手,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尽力的。然后无语地看向旁边的一袭红袍,“这是我的传送阵,你站进来干什么?”
无妨也跟叶上妙挥挥手,侧脸冲千灯一挑眉,“正好我也要去21世纪,搭个顺风车不要介意嘛。”
“喂,不会我在21世纪也能见到你吧?”千灯这次反应得很快。
“叮咚叮~”无妨语气轻快。
法阵缓缓启动,一阵风由外向内、自下而上地呼啸袭来,千灯在风中大吼:“叮咚叮是什么意思啊?”
无妨也大吼回去:“叮咚叮就是恭喜你答对了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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