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夜总是要比夏日的来得急上那么一步。
燕州是一座被群山包裹着的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也因此,虽临善战的北海国,却常年安稳无战事。
不过,这白日里纵使再巍峨的群山,到了夜里也总会沾上些阴森之气。远远瞧去,活像是大人口中吓唬孩子老实的吃人妖怪,张着黑魆魆的大口誓要吞下整座城池。
入秋的风尚已经有了冬日的几分凛冽,顺着山口呼啸而进,示威般吹向燕州每一寸土地。
谢珺瑶披着外衫刚走到下楼,寒风便就裹了她露在外的脖颈,紧接着顺着衣口灌进,侵袭四肢百骸。
曼霜因着一整日的奔波劳累,才用过饭菜,便就来了乏意。
谢珺瑶顾怜她,便就说自己乏了要早些歇息。但这人虽躺下了,却是翻来覆去都无睡意。
她又忽闻窗外传来的笛声,心生好奇,便就披了外衫来寻。
谁知还未寻到,笛声就断了。
她如同瞎了眼的猫在驿站里东碰西撞,好不容易寻到院口。
这时,笛声又起。
雨下过之后,迎面而来的风里总是带着泥土的新鲜气息。
谢珺瑶立在院口,远远瞧着院中,幽幽月华之下,一人孑然而立。
她刚迈出步子,却不小心撞倒门边要腌咸菜的罐子。
笛声一下子又断了。
她慌张扶起,再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眸子。
她见清他的样貌,又瞧了眼他手中的笛子,朱唇蠕动许久,却未出一语。
贺骁听见声响回过头来,便瞧见她站在那儿一脸慌张,似犯了错的孩子。
“公主怎么在这儿?”
他的视线总是那般的赤裸裸。
谢珺瑶低垂下头避开,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贺骁盯了她半响,浅笑道:“公主与传闻中不同。”
这话倒引来了她的兴趣,她迟疑的抬头瞧向他,怯生生地问道:“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这话里听在贺骁耳里,不知为何竟听出了些许期待。
丑若无盐、冥顽不灵、骄横刁蛮、愚不可及。
“公主不会想知道的。”
此话一出,谢珺瑶原本有些光亮的眸子慢慢暗了下去。
贺骁瞧见了,却没有出一言安慰。
安慰佳人,这从不是他的作风。他素来只爱闻人哭,不爱看人笑。
他转身继续吹起笛子,与之前悠扬的曲调不同,这次的曲子里没有半分的愉快,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不绝的悲伤与痛苦。
谢珺瑶迟疑地迈开步子,走到将能看清他神情的地方,远远瞧着,也不走近。
一曲结束后,她方才开口:“将军也与传闻中不同。”
贺骁也来了兴趣,他回首浅笑着等待她的后文。
“传闻中,将军是活阎王。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征战沙场无数,这手上鲜血也无数,杀人如麻,茹毛饮血。”
“而我见到的将军却是生了副春光月明的玉山之姿,郎艳独绝的如玉公子。”
贺骁听到此话,忍不住莞尔。
他到底是做了何,能在眼前女子的心中成为这般模样。
她当真是听不出刚才自己曲中撒盐之意图?
两人相对而立,清辉霁月下,宛若一对璧人。
乌云飘动,再次遮住了月光,天色霎时间就暗了下来。
一阵阴风吹来,空气中莫名凝聚起一股浓重的杀气。
贺骁刚还笑着的脸瞬间冷下,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明明暗暗。
伴随“唰”一声响动,谢珺瑶的眼眸蓦然张大,紧接着惊恐之色尽数将其填满。
她张着嘴,想要喊,却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贺骁双眸微眯,已然从那双眸子里看到那急速放大的利刃。
在那把利刃要接触他的一瞬间,他突然动了,身体如觉醒的虎豹般弹跳起来,侧身一记重踢,准确无误的踢在了来人的腹部。
来人吃痛,身体不受控一缩,连带着手中的动作滞慢了一秒。贺骁嘴角一勾,手已经扣在了他持匕首的那只手腕上。
冰凉的触感自手腕蜿蜒而上,直冲大脑。
来人一惊,瞬间明白他的意图,但一切为时已晚。
在贺骁诡异的笑容中,“巴嘎”一声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传向四面八方。
仅是刹那之间,原本还灵活躲闪的人,如今却只能捂着已断了的胳膊在地上蜷曲着哀嚎。
贺骁站在那儿,垂头俯视着他,好似在欣赏此刻他脸上所有出现的痛苦表情。
低低的笑声从贺骁喉咙里发出,他慢悠悠的走了过去。仅是那么一小段的路,他好像要走出百年。
终是走近了,他半蹲下来,拾起掉落一旁的匕首放在手中把玩。
斑驳的树影儿遮挡了他半个脸面。
“谁让你来的?”
那人捂着自己的胳膊一声冷笑。
尖锐的毒牙在月华之下甚至隐隐反射着淡蓝色的幽光,贺骁眼神倏然一冷。
“啊!!”
在谢珺瑶破音的喊叫声中,手起刀落。
贺骁缓慢的站起身来,像是拍灰尘一样随意拍了拍手。
“我不愿意等人回答超过三秒。”
贺骁幽幽转过身来,见谢珺瑶已摔坐在地上。整个人剧烈得颤抖着,因惊吓而睁得滚圆的眼睛死盯在地上那个人身上。
乌云飘走,被遮挡的月光再次洒了下来,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
他就那般背光而立。
“公主,还觉得微臣是个郎艳独绝的如玉公子吗?”
谢珺瑶的视线转至他的脸上,他浅笑的看着她,还是之前那副温润模样。就连吐出的话,也是字字都带着柔意。
只不过此刻,贺骁从那双美丽眼眸里看到的,却只有绵延无尽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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