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辆弄丢老尤头的马车。
那辆马车自燕州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出,行至郊外不远处停。
马车一停,黄土坡之下便涌上来一群人。
他们身着朴素,瞧着与平常百姓并无不同。
只是细瞧这腰间,好像都隐隐约约挂着什么。
他们见马车,立刻整齐划一的跪在地上,高声道:“属下参见长乐公主,贺将军,林校尉。”
先前在茶寮与老尤头大肆攀谈的林海翻身下马。
他拱手跪地,面色严肃,不似之前那般嬉皮。
“微臣越骑校尉林海参见长乐公主。”
另一个男子也下了马,他淡眼瞧了下紧闭的车帘,只是微微俯了下身子。
“微臣骠骑将军贺骁参见长乐公主。”
一缕清风吹拂而来,吹动了所有人鬓角处的碎发,也吹动起了紧闭的车帘。
“各位请起。”
女子的声音随风而来,也随风而去。
那如泠泠清泉敲打翠竹的声音却刻在了每一个人的脑海里,清冽脆绝却又带着温意,好似春雪般融在了耳里。
“一路奔波于此,辛苦了。回去的路,还要劳烦各位了。”
话说得虽客气无比,可谁人敢接。
林海见身侧贺骁没有反应,便立刻道:“这是微臣等的职责所在,哪承得公主这般谬赞。”
似有若无的笑声被帘子尽数挡下。
“事不宜迟,那请将军启程吧。”
“是。”
众人虽均动,但这目光却是不约而同的落在了贺骁身上。
此次奉皇命前来迎长乐公主回宫的正是贺骁,但长乐公主却对此只字不提,未免让人觉得是有意。
贺骁拂了面子,刚才的态度也颇为明显了。
这帘内是尊贵无比的长乐公主,这帘外是赫赫战名的骠骑将军,他们哪一个也不敢惹。
又见贺骁眸色骤冷,他们忙都噤了声,收了眼,将自己个儿脚下步子加快了起来。
燕州本就是荒芜之地,城内之景都与京师相差甚远,更莫要说这郊外的景色了。
路两边的树未到深秋便枯了枝,干枯的树杈加上满地的黄沙,还有那树间隐隐可见的坟堆,莫名一股阴森悲冷之气迎面而来。
这些侍卫缩了缩脖子,也不知哪来的默契相互瞧了瞧,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熟悉之色。
车内车外一帘之隔,便就隔出了两个天地来。
马车内宽敞华美,锦绣的坐榻缓解了不少行车的颠簸。车内茶水糕点样样数数都有,就连应急的伤药也一应俱齐。
之前探头的小丫头名唤曼霜,自幼便跟在了长乐公主身边。
她打量了桌上糕点一圈,抬手拿起了距离自己最远的那一碟。
“公主,京师有名的核桃酥!”
“这贺将军一切布置果然细致。我适才瞧见了他一眼,这相貌也是人中之龙凤,更不要说他的那些战功了。”
“可见传闻那般,也不过是三人成虎罢了。”
长乐公主谢珺瑶听此话,身子动了一下。她缓慢张开眼眸,里面的混沌一点点散去,逐渐变得清明。
风吹扬起车帘,灌进来微凉的空气,车内馥郁的熏香之气稍稍减淡。
帘外荒芜的景色,连同那马背上的坚挺背影一并映在了她如水的眸子里。
车帘轻合,眼波流转,那背影一点点随涟漪在眸里化开了。
曼霜递糕点的手僵在半空良久,见谢珺瑶不接,她又求助似的将目光望向对面的另一个婢女。
那婢女轻轻朝她摇了摇头,曼霜瞧了眼谢珺瑶,缓慢的将糕点又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马车内再次安静下来,可闻的只有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再次打破宁静时,车已行至十里坡。
曼霜掀起车帘,瞧了眼刻着十里坡的石碑,惊呼道:“十里坡。”
这声惊呼也让车外本就警戒的侍卫严阵以待。
护送长乐公主是大事,一旦公主出事,他们哪一个的脑袋也保不住。
谢珺瑶的视线也随着曼霜的惊呼移去。
十里坡的石碑说是石碑,其实也就是路边一块大石头。只不过这块石头已经风吹雨打屹立此处上百年,也就有了份别样的意义。
又因这里距燕州城十里,便就定名为十里坡。
一进十里坡,寒风乍起,迎面而来的便是漫天的黄沙。
到了这儿再放眼望去,哪里还能瞧得见绿色的影子。
所有人为避风沙,必须掩面而行,这车队行进的步子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行到这里,贺骁忽想起茶寮刘老板之言。
他放眼望去,四面黄土,一览无余。
这里既无树木遮掩,也无土丘遮挡,流寇如何埋伏于此。
当真是奇怪至极。
“注意戒备,快速行进。”
每个人都专注于加快自己脚下的步子,不一会儿便见一条宽敞大道,顿时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那大道,正是官道,这便意味着他们走出了十里坡。
林海悠然瞧了眼身后走过的黄沙地,转头对贺骁笑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来了。”
贺骁并不答话,只是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黑云也不知道何时压了上来,霎时间天色阴沉了下来。
“快速行进,风雨快来了。”林海侧头吩咐道。
等行至最近的驿站,天已黑若寒潭。
贺骁利落的翻身下马,缓步行至马车前。
“公主,驿站到了。”
“有劳将军了。”
温柔细语传出来的同时,马车内也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如青葱般纤长的手指挑开车帘,露出曼霜娇嫩的小脸。
她自马车内走出,抬眸间,正瞧见车下等候的贺骁,停滞了约有两秒,又慌乱移开。
“奴婢曼霜参见贺将军、林校尉。”
贺骁用鼻音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曼霜垂首退至马车左侧。
车帘再次动了,一双绣着粉色莲花的白乳色软底绣鞋出现在了贺骁的视野里,浅妃色莲花绣纹襦裙随之而出。
在娇容露出的那一刻,所有人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在那一刻,时间好似也为她放缓了脚步。
黑夜赐给她了朦胧之境,她却美得张扬。驿站门前点着的光洒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容光似雪。
乌丝墨发间,一朵绛色的莲花在额间嫣然绽放。
自此而下,玉扇般的小巧耳朵,雪山般的娇挺鼻梁,还有那莲花花瓣般娇嫩的唇畔。
娇唇启合间,窥见白齿。
“贺将军。”
贺骁抬眼,对上一双眼眸。
一双即使在黑夜里,也能散发光芒的眼眸。
要问这天下最纯净的东西是什么,人人都会道,是那北海国深藏雪山之中的一潭天池。
贺骁曾有幸领兵到过此处,见过一次,果不负盛名。
但如今他却瞧着,万年而成的天池却也根本美不及眼前女子的一双眼眸。
她的眼纯净如清泉,眼波流转间却又像是装尽了这世间万种的风情。
如蝶翼般的眼睫轻颤,眼帘跟着垂下,断了贺骁所有的思绪。
“一路上将军辛苦了,长乐定会向父皇禀报将军的功劳。”
话虽依然是温柔客气的,但那双眼眸不会骗人。
贺骁看得出她对自己的目光已然反感。
他笑得意味深长,“房间已备好,请公主歇息。”
谢珺瑶径直转身而去。
晕黄的灯光下,她的影是伶仃纤细的一道,窈窕到再掩不住曼妙的身姿。
贺骁收回视线,满脑子想着的是她那充满警告意味的话语。
一个侍卫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他嘴角弯起,吩咐道:“命伙计送桶热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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