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昌一惊。待他回头瞧去,见说话人,眼中又不禁流露出些许不屑与讥讽。
镇国公叶鸿也顺着一瞧,顿时惊色难掩。
他刚想开口训斥,又蓦然想起这是在朝堂之上,而不是家中。
这时,耳畔又传来武文昌的声音。
“陛下,长乐公主女子之身,本就不适合出现在朝堂之上。况且陛下免其死罪,已是恩德。难道长乐公主是想让陛下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落得天下人口舌吗?”
武文昌面上直指长乐公主,实则步步紧逼说话之人。
朝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谁人看不出,这武大人分明是要陛下治说话之人的罪。
叶鸿也自然明白。
他立刻快步走出,“陛下,安景自幼与长乐公主相识,交情素好。临别之际,不免感伤,有些感情用事。子不教父之过,微臣愿意替他受罚。”
说罢,叶鸿掀摆跪地,以首扣地。
叶安景之前说出质问之语,确实是一时急昏了头脑。此刻他见自己父亲跪于大殿之上,自己又身处囹圄,瞬间清醒过来。
但他又深知父亲与武文昌表面风平,实则暗里浪涌。依照武文昌的性子,他是断不会放过自己此次的差错。
一切都已是骑虎难下。
他便想着,索性就将心中的话讲个透彻。就算天子降怒,他也能乞求天子顾怜他忠毅为君之心。
叶安景思此,已是一脸悲壮。他掀袍跪地,以头抢地。
“陛下,长乐公主是陛下与孝德皇后之独女,是东越最尊贵的长公主。”
叶鸿一听见他提起孝德皇后,也顾不得身处朝堂了,立刻厉声呵斥:“逆子住口,孝德皇后之尊名怎是尔能提起的!”
叶鸿以为自己能呵斥住一时昏了头的叶安景,阻了接下来的话。
可他没想到,叶安景已是开了闸的洪水,挡不住了。
“武大人,公主今日离去,永生将与陛下父女相离。今日为忠为义,微臣也认为理应让公主上殿与陛下相见,共续父女之情。”
“更何况这天下百姓既是陛下的子民,也是陛下的子女。他们受恩于陛下,感念于陛下,忠诚于陛下。”
“陛下今日为长乐公主破例,又如何不是为天下百姓而破例。”
叶安景抬起头,目光紧锁武文昌。
“武大人,您这到底是想阻陛下与长乐公主片刻的天伦之乐?”
“还是想挑拨陛下与天下百姓那胜于血水的关系?”
叶安景字字珠玑,句句诛心,豁出去命的气势颇为震慑众人。
哪怕是谢必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女儿会让叶安景抛命至此。
武文昌让这话逼问得慌了手脚,原本脸上的悠然淡定全然不在。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叶安景都不要命了,自己如何与他斗,又怎敢与他斗。
武文昌不理叶安景的问话。
他悲怆跪地,痛呼:“陛下,老臣自开国便追随陛下。老臣之心,还请陛下明鉴啊!”
叶安景跪在那儿,瞧着是平静的,这细看那身子却是一直止不住的颤抖。
他耳朵像是失鸣了一样,嗡嗡作响。不管武文昌说的什么话,他都听不见。
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的父亲来,那个尚还在朝堂之上跪着的父亲。
“此言皆是微臣一人所想,冲撞陛下之处,还请陛下责罚。”
叶安景嗫嚅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朝堂之上陷入良久的沉默,静得掉根针好似都能听见。
谁也不敢去瞧座上之人的神色,皆是怀着战战兢兢之心,只求帝王之怒别牵及自己。
“哈哈哈哈——”
谢必烈忽地大笑了起来,笑声如晨钟般浑厚嘹亮。
这一笑,也笑懵了文武百官。
“好!”
“好!”
“好!”
谢必烈接连赞叹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激动。
他伏案而起,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叶安景对叶鸿道:“镇国公,你又养了一个好儿子!一点也不输给他哥哥!”
叶鸿一惊,抬头见帝王面上的开怀笑意,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敢放下。
“陛下谬赞了。”
·····
“宣长乐公主进殿!”
刘国安一声高呼,大殿的殿门被从外打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静立在中央。
叶安景已经退回了百官的队伍,他远远地瞧着她,身上依然是祈雨那日的素衣。
她未戴首饰,未染纤尘。
身形消瘦但却挺立,盈盈站于此,不笑也倾城。
一瞬间,所有的灼灼目光都投在了她的身上。
她低垂的眸子缓慢的抬起,里面没有胆怯,也没有感情,就好似一湾清泉清澈见底,见底之后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众人视线下莲步轻移,走得极慢,却又极稳。
每一步都好似走在人的心尖上,让原本安稳的心不受控地为之急速跳动起来。
谢珺瑶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她抬起眼眸,对上天子探究的视线,全然无半分惧意。
片刻之后,她淡淡移开,掀裙跪地。
“儿臣长乐参见父皇。”
泠泠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不大不小,传进了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她俯首叩拜。
从头到尾所有的礼仪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便是那养在宫内的公主也做不到这般。
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的是帝女与生俱来的贵气,绝不是无华的小小素衣能够遮挡得住的。
她行进间高昂的脖颈,好像在向在场每一个人宣告。
公主就是公主,就算养于穷山恶岭又如何。
官员们惊艳之余,脑海里忽然想起叶安景的话。
他们每一个人都好像忘了,眼前的长乐公主不只是普通的公主,她还是当今陛下与孝德卫皇后之独女,是整个东越最尊贵的长公主。
与众官员的神色不同,贺骁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似是想到了初入宫时她那胆怯笨拙的模样,又似是想到了那被拙劣演技给欺骗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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