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织娘心下微微收紧。

“你若是没有那个胆，就必须去！”

王潘婶义正言辞，“村里已经送去十个女孩了，她们都去得，你连枝儿如何去不得？！”

“再说了，那些大人说了，再送两人过去就得了！你连枝儿好手好脚的，什么大病也没有，你不去，就要重新选！选谁呢？你连枝儿是人，难道别人的闺女不是人？！”

桑树下，有妇人闻言一下就炸毛了，几人簇拥着一起冲向屋子。

是啊！

为什么连枝儿去不得？难不成她连枝儿当真以为她比谁高贵不成？！

连枝儿不去，那些大人就要再选人，几个妇人想到自己家里剩下的小闺女儿，指着连枝儿唾沫横飞地骂道，“你连枝儿是比村里其他女孩金贵还是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王潘婶见连枝儿在妇人们的唾骂下，脸色惨白，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恶狠狠地‘呸’了一声，“臭丫头片子，跟我斗？你还嫩得很！”

秦知知被隔壁吵吵嚷嚷的声音吵得脑袋瓜子疼，忍不住弯腰干呕了两声。

连枝儿说，秦织娘和她，顶着王家闺女的名头去伺候人……

方才那叫王潘婶的妇人提到秦家四丫头……话里话外都说秦家四丫头撞了墙……

秦家四丫头……

秦知知伸手摸着自己额头上的大血痂，忽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抬手抱着双臂缩到墙角角落里瑟瑟发抖。

窗外的咒骂声越来越大声，约骂了半个小时。

秦知知盯着大裤褂的衣袖破了的口发呆，露出的手臂里侧，有一个小型青色胎记——蚕形状的胎记。

没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形状了。

秦知知忽略窗外的吵闹声，伸手撩开衣袖，碰了碰那胎记。

有些刺疼。

不是幻觉。

秦知知伸指使劲戳了戳，它还在，它长在这具身体的皮肤下。

突然，身侧土墙壁震动了一下。

地震了？！

秦知知下意识抱着头蹲在墙角。

外面锣鼓喧天的叫骂声，像被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响彻云霄。

“枝儿！娘不逼你了！——”

撞墙了？！

王潘婶端着簸箕站起身，探头往窗里看了几眼，一挪一挪蹭到门口，下一刻，王潘婶脸色几经变幻，最后长长松了口气，又换上一副仓惶脸色，端着簸箕跑了。

秦知知快步出了屋，来到隔壁屋门口。

屋子里很多人。

里面传出刘氏细细的呜咽声。

秦知知脚下一顿。

“枝儿她娘，枝儿，枝儿已经去了，”那些妇人这时面露不忍，一叠声地安慰坐在地上抱着枝儿嚎啕大哭的刘氏。

好似这少女的死与她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一般！

秦知知心里冷笑。

奋力钻入人群。

秦知知看到一鹅蛋脸、约三十岁的妇人抱着一个面容娟秀静美的女孩坐在地上。

那女孩额头上一个‘汩汩’冒血的大包，了无生气地躺在妇人怀里。

真的去了。

恍惚间，秦知知出了一身冷汗。

“让开，让开！都围在一起干啥？！”

一身材壮实、眉眼精明的妇人拿着竹席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王潘婶紧随其后。

郑妈妈走进屋，先看了看连枝儿被撞破的面容，摇头叹了口气，这才试了试连枝儿鼻息，叹了口气，道，“枝儿她娘，枝儿走了……”

“横死的人！扔到后山去！不要立碑，”王潘婶探头见连枝儿额头破了个血洞，满头是血，心虚。

说完这话，又忙畏缩地藏在郑妈妈身后。

郑妈妈瞪了她一眼，看着眼前面容凄苦的刘氏，叹了口气，“早些行动吧，迟了，只怕你全家都要遭殃。”

死了，就是一卷竹席卷了扔到后山去？

秦知知浑身僵硬。

如果，刚才她撞墙死了，这具身体，会不会也会被人用一卷竹席卷了，扔到后山去？

秦知知看到周围妇人带着忧愁却又透着漠然的脸，心里凉了半截。

她醒来这么久，连个‘家人’都没看到，指不定，死了连卷竹席都没有。

这个想法如一桶带着冰渣子的冷水，将秦知知求死的心浇得透凉，人也清醒了。

她不能死。

死了能不能穿回去还两说。

被人一卷竹席扔到荒山野岭，这是秦知知不能接受的。

再说。

她已经‘不明不白’地死过一回了，难道这一世，还要不明不白地死去？

“枝儿她娘，你可以不在乎自己，你总不能不在乎宝儿吧。”

郑妈妈眼里浮起一丝不耐烦。

刘氏闻言身体一僵，抱着枝儿‘呜呜’地哭了一会儿，睁着一双肿胀的核桃眼接过郑妈妈手里的竹席，散开竹席将枝儿一卷，疯疯颠颠地跑出门。

秦知知盯着墙上一坨红艳艳的血迹，久久不语。

“哟，这不是老秦头家四丫头吗？”王潘婶见连枝儿被人抱走了，拍了拍胸口，瞥眼注意到秦知知，像是被捏住脖子的母鸡，王潘婶声音陡然拔高，“你，你居然没死？！”

“郑妈妈！秦织娘没死！”王潘婶惊叫道。

人群让开路。

方才检查连枝儿仪容的郑妈妈走了出来。

郑妈妈目光阴沉地看着秦知知，猛地伸手一把钳住秦知知的肩膀，皱眉打量着秦知知额头上的伤口。

秦知知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一样，心下重重一沉。

秦知知现在确定了，她就是众人口中，老秦头家的四丫头秦织娘。

露出一副小女孩抖抖索索的怕事模样，秦织娘牙齿发颤。

郑妈妈原本还觉得这丫头方才镇静得很，有些古怪，见她怕了，无端松了口气，又当着众人，抬手用力在秦织娘额头上一戳。

秦织娘头上刚凝结好的血痂掉了一大块，鲜血汩汩流出，顿时覆了她半脸。

秦织娘疼得痛哼。

周围的妇人们都吓了一跳。

王潘婶看着秦织娘额头上破了痂露出来的红艳艳的血肉，撇了撇嘴。

“也是这孩子命大，”郑妈妈幽幽叹了口气，松手放了秦织娘，“这样也能从阎王手里抢一条命回来，命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