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幼儿园的时候,天色渐晚,竟已经接近放学的时段,空无一人的操场,远不像平时挤满了等待玩耍的小孩。
小跟班坐在操场的彩虹椅上,一动不动,表情显得有点茫然无措,琪年则站在一旁。
他像一株生长在温室里脆弱而娇嫩的害羞草,只要受到一点外界的波动,就会循规蹈矩地全盘闭合,直至反复确定安全,内心才会再次缓缓伸展开。
琪年更像是一株低矮的双子叶植物——苍耳,思想各个部分野性而执着的附随,蔓延遍地,长着倒刺。
她能够更快地脱离下生命的消逝,所遗留下的悲伤外壳,变成自身在黑暗中,也能重新进行着呼吸作用,释放氧气的有益植物。
过了一会,琪年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这种难堪的沉默。自顾自乐起来。
她开始独自玩着幼儿园操场上的单杠,秋千,转轮,换了几样后,心中仍觉得有些过瘾,最后彻底迷上了滑梯。
爬上滑梯时,琪年俯瞰周围暮然变矮的一切,像打了胜仗的王一样,忍不住小声欢呼起来,表情喜悦而骄傲。
不断尝试着新的花样,从滑梯上一遍遍滑下来。
小跟班猛地从彩虹椅子上站起来,望着她,用手比划着,支支吾吾,没说不出什么,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琪年也在滑梯上越玩越惊险,从坐着,到半蹲着,最后干脆站着从高处冲下来。
不远处幼儿园里的值班老师,看到这种危险的举动后,开始跑过来大声呵斥。
正玩得开心的琪年,听到后心里一惊,一不小心脚底打滑,彻底失去平衡,歪着身体,整个人一下子翻出了滑梯。
接近两米的高度,摔倒在地上时,她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等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琪年首先看到的,是母亲满是焦急的眼神。
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此时自己头上,已经被医生缠上了几圈密不透风的绷带,手上插着透明的管子,床边上还挂着大大的几个吊瓶。
在琪年记忆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看着缓慢的点滴流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种感觉,对于扼杀童真与快乐的效果,真的比任何惩罚还要奏效。
住院期间,小跟班来看过她一次。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幅他自己用蜡笔画的一幅画。
画上面,有着大片大片暖黄色的花,几乎覆盖住整张画纸的所有空白处。
过了很久以后,琪年才知道,这种花的名字,叫做向日葵,它只对着太阳蓬勃生长。
之后休养了一段时间,等再回到幼儿园,小跟班已经转去了其他地方,消失不见。
琪年后来在被监管的阿姨,接二连三地投诉后,母亲终于没再让她上幼儿园,开始把她带在自己身边,或留在家中。
随着店里生意越来越繁忙,母亲的时间,也越来越紧张,有时要留在店内设计剪裁,很晚才能回家。
最忙碌的那段时间。
母亲会在中午饭的点赶到家里,顺带把晚餐也一并准备好,跟琪年交待几声后,又匆忙离去。
而更多时候,都是琪年一个人在家中。
家中拉伸式的铁门,交叉成菱形后,会把走廊外完整的视野分割成均匀的块数。
反锁之后,母亲会带走钥匙,再准备些零食饼干,规定好琪年需要在家阅读与背诵的书籍。
母亲似乎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琪年独自待在家中,都会像一盆无法自由移动的植物,总在阴霾里,就像面对乌云密布的天空,无比渴求阳光照射的向日葵。
琪年多半会赌气似地,一口气吃完母亲留下的所有零食,却极少极少认真地翻开躺在旁边的书。
或者,她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最靠近铁门的位置。
从交叉规整的菱形门栏中,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喜欢把双手伸出铁门外,伸到最远最远的位置,然后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打望。
又或者,在这一层住了不下十户的长长通廊里,耐心地观察着像是同样场景里播放出不同剧本的小电影。
经常深情相拥走着路过的一对男女,男的总喜欢吹调子一样的口哨,女的总习惯斜眼瞪她。
顽劣难驯的小男生,手里有一把黑色的小玩具枪,时常吵闹骂骂咧咧的夫妻两口,有时还能听到小男生的哭声。
一直与奶奶同住,比她高上了一截,已经上一年级的小女孩,神气十足地背着颜色丑陋的卡通书包走过。
还会看到有时会来她家教她下象棋的小叔叔,住在通廊尽头,在她靠右手边最深最里面的那户。
孩童的心性,往往无法持续乖巧与宁静。
她这种孤独寂寞的小孩,性格开始有些分裂,学着自己跟自己玩。
在异常的静或闹里,总想要迫切地做些什么,得以填补内心的缺失与空洞。
甚至是有些怀念起幼儿园的时光,那些与小跟班打闹的日子,留下的,只有一幅画。
在某个下午,着手开始混合着家里能找到的各种沐浴露,洗涤剂,想要吹出五彩的泡沫。
反复搅拌后,呈现出的却是一种奇怪的粉色液体。
琪年翻出母亲在家里写字用的钢笔,拆卸下笔身,再耐心地挤出软管里所有的蓝色墨水,一遍遍吸入调制好的液体,反复稀释,直到钢笔管子变得透明发白。
蓝色的墨水,也终于将杯子里的液体全部变成了,彻底的蓝。
原本打算吹出的五彩泡沫,也变成了蓝色。
她便开始坐在铁门边上,认真而耐心地吹着。
大部分的泡泡,最终会落在家里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蓝色印记。
偶尔穿过铁门间隙的,几个大小不一的泡泡,也并不能每个都能飘过走廊的宽度。
等落在了地面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几乎再看不到痕迹。
只有极少的泡泡,能够飘向楼下精致美丽的花坛。
直到彻底看不见,
琪年会想象着,每个泡沫破裂的声音,就像不同的人,小声的叹息着,内敛而轻微的。
尽管她有时,也不确定自己吹的泡沫,究竟是不是蓝色,无论杯子里多蓝的水。
吹出的泡泡,似乎始终看起来也是透明的颜色。
但这并不影响,琪年内心开始喜欢上蓝色泡泡,就像她向往与热爱着被铁门阻隔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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